恶魔坟场水洞。

入口的竖井只有几米深，杨奇沿着主线缓缓往下滑，脚尖在岩壁上轻轻点着。

水温比他预想的还要低，干衣里那点被身体捂出的温度，很快就被冰冷一点点吃掉。

头灯打出去，前方不是清淅的水下轮廓，而是一股颜色都说不清的“灰雾”。

细小的悬浮颗粒在光束里慢慢翻滚，象是有人把整桶灰扑扑的尘埃倒进水里，又被水一层一层托住，无法沉底。

“呼——呼——”

每一次呼气，都有一长串气泡，从他的耳边、头顶滚出去。

杨奇二人控制着刚入水的心理冲击，把注意力牢牢锁在主在线。

竖井底部很快到头，地形变成一个浅浅的“碟形”。

缓坡从碟底延伸出去，坡度不算大，但泥层很厚，脚蹼划的稍微用力，就会把一团团淤泥从底部撕扯起来。

杨奇索性把动作压得更慢，脚踝微微晃动，靠最小幅度的踢动维持前进。

他侧头，灯光扫向一侧岩壁。

岩壁上挂着几处生了锈的旧锚点，金属表面已经被水腐蚀得坑坑洼洼，旁边还垂着几截断掉的尼龙绳头，象是被什么用力扯断后，又被水流和时间磨毛了边缘。

那是别的队伍留下的痕迹——有人来过，然后没能回去。

主线从那些旧锚点中间穿过，明显是后来重布的：线材比旧尼龙绳要粗，反光涂层还算新，手指摸上去能感觉到一层略微粗糙的涂层，说明布线的人很清楚恶魔坟场水洞的风险。

杨奇的手牢牢扣在那根线里，指尖不时轻轻掐一下，确认它的张力和方向。

前方不远处，伊万诺夫的灯光略微偏左，贴着洞壁慢慢滑行。

他偶尔回头，用灯光在水里晃出一个简单的符号——左右晃两下，表示“注意”；画一个小圈，是“ok”。

这些都是他们在水面已经反复确认过的信号。

杨奇抬灯，回了一个同样的圈。

就在这时，他的馀光里，远处的黑水被第三束、第四束光撕开了一点。

那两束光显得有点乱，时而朝上飘，时而朝下扎，照出来的不是清淅的洞壁轮廓，而是一片被搅动得乱七八糟的水雾。

杨奇眼尖，认出那是刚才水洞旁的那队在自拍的网红视频up主。

借着远处晃来晃去的光影，杨奇大致看清了他们的样子。

为首的那个穿的是一身湿衣，手套和头套看起来都很随便，脖子和手腕还有一截皮肤裸露在外；钢瓶背得歪歪斜斜，胸前绑着一只gopro，小三脚架直接用尼龙绳捆在肩带上，晃来晃去。

杨奇心想，这家伙真的扛冻，恶魔坟场的水温可不高，换成他，一身湿衣现在都该牙关打颤了。

网红后面跟着的人背着一盏大得夸张的摄影灯，灯头几乎贴在洞顶，沿途不断刮到岩壁上，打出一片一片乱闪的光斑。

伊万诺夫显然也注意到了，停了一下，抬手朝杨奇比了个“有人”的手势，然后竖起两指，再向下压，意思是：按原计划，别理他们。

杨奇点头，抬灯画了个简单的“明白”圈，继续顺着主线往下滑。

缓坡很长，0—8米这一段几乎全是这种灰雾一样的水体和看不见底的淤泥。

这种水体里游起来很累，一是视线受阻心理压力大，而来动作要谨慎不能碰到下面的泥。

有那么一瞬间，杨奇甚至觉得自己不是在水里游，而是在果冻里，阻滞感非常明显。

大概在接近十米的位置，有一个略微陡一点的坡。

主线在这里为避开某块突出的岩石，被布在了坡顶偏右的位置，下面是一片看上去还算“平整”的泥面。

网红队的摄影师显然看出了“构图”的机会——主线、洞口、坡面，如果他能从侧面拍一段，再加之灯光穿透浑水的效果，那就是一张完美的“恶魔坟场主洞入水照”。

于是他稍微偏离了主线，整个人贴着坡滑下去。

他脚下的脚蹼没做任何收敛动作，一脚就把底部那一层细得几乎象粉末的淤泥踢了起来。

泥雾象是一整片倒挂的云，瞬间从脚下炸开，从坡底一路翻卷着往上飘。

杨奇只觉得眼前一白。

原本只有两三米能见度的世界，在一秒钟之内变成了彻底的“牛奶”。

头灯照出去，什么都看不见，只剩下无数细小颗粒在光束里翻涌。

几乎同时，他手指间的主线猛地一紧。

有人在上面乱拉。

杨奇心里一沉，没有尤豫，立刻俯身贴线往回一点点游。

在这种浑水里，他根本不指望眼睛能帮上忙，只靠指尖死死捏着那根线，沿着线一点点往后摸。

一只手在前面摸线，另一只手贴在岩壁上，避免自己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水流带偏。

退回去两三米，他搞清了异常的来源。

那名网红摄影师浑身被泥雾包着，眼睛在面镜里瞪得很大，胸前的gopro死死勾在主在线。

他显然已经慌了，双手在胸前乱抓，一会儿去扯三脚架，一会儿去抓主线，结果越扯越紧。

主线被他拉得象弹弓一样绷紧，正一点点切进绑在他胸前的尼龙带里。

杨奇在心里骂了一句煞笔，抬手对着他灯晃——左右两下，“停”。

摄影师却只是更用力地挣扎，显然已经慌的看不懂任何信号。

没办法。

杨奇只好慢慢游，然后整个人粘贴去，从后边一手抓住那人肩带，把他上半身往岩壁方向“按”了一下，另一只手绕过去，摸索着找到被绞在一起的主线和尼龙绳。

虽然带着手套，但杨奇还是能分得清尼龙绳表面很滑，主线的涂层却略微粗糙，他靠指尖的触感一点点把两者分开。

杨奇感觉现在自己在水下的心理素质强的可怕，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脑子里的“星纪”在帮他吸收恐惧。

好在网红摄象师的gopro只是两三圈缠在了线的外侧。

他趁着对方被自己按住没乱动，用力往外一掰，把相机剥离开主线。

主线一下子松了。

他顺手柄那只gopro往对方胸口更“拍”了几下，用力压紧尼龙带，示意他——别乱晃。

摄影师总算反应过来，急促地点头，抬手比了个“ok”。

杨奇懒得理他，只是抬灯在他和后面那个人面前扫了一圈，又用光画了两个简单的符号——灯头在主在线扫一下，表示“贴线”；然后往前轻轻抬了一点，表示“慢走”。

看到他们似懂非懂地点头之后，他才退回主在线，继续往下。